29元腊肉盗窃案 何以至于判半年，多乎哉？不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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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仲若辛

转自| 刑辩若辛

2017年4月17日，成都市检察院通报一起盗窃案。通报称，杨某因偷走一块价值29元的腊肉，构成盗窃罪，被法院依法判处半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1000元人民币。

通报称，杨某本打算到案发的居民楼找朋友借钱，没想到，朋友已经搬走。当他路过居民楼二楼时，想看有无东西可以顺手带走。随后，他发现一户人家门没锁严，推门进去后，在客房卧室里拿走一块腊肉，重一斤多。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屋主拦住了他。杨某到案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经鉴定，涉案的腊肉仅值人民币29元。

一起普通的盗窃案，却脱颖而出成了新闻，这新闻的看点，无外乎定罪和量刑。

29元，也能入罪吗？从法律上说，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对于入户盗窃，《刑法》没有像一般盗窃罪一样设置一个“数额较大”的入罪门槛儿。《刑法》第264条规定，入户盗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所以，本案的定罪似乎应该无可争议。

最高人民法院常务副院长沈德咏最近在山东调研时强调，要借助重大、热点案件宣传法治观念，普及法律知识，上好法治公开课。

什么叫公开课？这个判例纠正了公众的一个错误认识，这就是很好的法治公开课。

那么本案的量刑是否适当呢？来看法条。

最高法院2017年3月9日发布，4月1日起施行的《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规定了量刑指导原则，量刑应当贯彻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做到该宽则宽，当严则严，宽严相济，罚当其罪，确保裁判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对犯罪情节较轻的犯罪，应当充分体现从宽。

本案中，从通报内容看不出杨某是否属于累犯、惯犯、具有前科等方面的信息，我们看到的信息是，杨某找朋友未果，临时起意，顺手牵肉，所以初犯的可能性较大。

鉴于检察院网红醋检前一段时间放言，没看过卷宗材料讨论案件的，都是耍流氓，所以我关于初犯的猜测，也仅是个猜测，就当没说。

那么通过通报公布的其他的可见情节，我来说一说应该不算是耍流氓的。因为沈德咏副院长也说了，长期以来，在公共案件中，总有一种声音指责所谓“舆论绑架司法”、“民意破坏法治”，甚至个别司法人员傲娇满满地表示“不亲自看完案卷，就评论判决的是非对错，就是耍流氓”；这已经不是要强调审判独立了，而是不想让公众说话，找出“专业的借口”堵上天下悠悠众口。

通报说，杨某想看有无东西可以顺手带走，他发现一户人家门没锁严，推门进去。门没锁严，推门进去，显然和携带作案工具，撬门翻窗是有区别的。另外，杨某被发现后，也没有为了逃脱而以暴力或者以暴力威胁、反抗。（法院定盗窃而非抢劫，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说，杨某的主观恶性不深，人身危险性较低。

通报说，杨某到案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如实供述罪行，这在法律上叫坦白。根据高法《量刑指导意见》，坦白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20%以下。

通报说，正当杨某准备离开的时候，主人拦住了他。拦住了，肉没被拿走，这在法律上叫未遂，腊肉没脱离主人控制，犯罪后果没有实际发生。根据高法《量刑指导意见》，对于未遂犯，综合考虑犯罪行为的实行程度、造成损害的大小、犯罪未得逞的原因等情况，可以比照既遂犯减少基准刑的50%以下。

以上说到“基准刑”，那么本案的基准刑如何确定？

高法《量刑指导意见》是明确的：达到数额较大起点的，两年内三次盗窃的，入户盗窃的，携带凶器盗窃的，或者扒窃的，可以在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幅度内确定量刑起点。对照这几种情形，再看看本案事实，基准刑定在拘役，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那么“拘役”的期限是多久？

《刑法》第42条规定，拘役的期限，为一个月以上六个月以下。

再对照以上的各种法定应该的减轻，杨某应该判多少？

实际判处有期徒刑半年。多乎哉？不多矣？

不仅如此，高法《量刑指导意见》还规定，对于积极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并取得谅解的，综合考虑犯罪性质、赔偿数额、赔偿能力以及认罪、悔罪程度等情况，可以减少基准刑的40%以下；积极赔偿但没有取得谅解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30%以下；对于当事人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77条达成刑事和解协议的，综合考虑犯罪性质、赔偿数额、赔礼道歉以及真诚悔罪等情况，可以减少基准刑的50%以下；犯罪较轻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50%以上或者依法免除处罚。

腊肉尚未脱离主人控制，是否需要赔偿，不言自明。本案中是否可以有和解，是否有那么一个人，在杨某与失主之间搭建一个沟通的桥梁，在没有律师介入的情况下，完全取决于司法机关的自觉。

面对一块腊肉，面对一块价值29元的腊肉，面对一块洗洗仍可上锅的腊肉，主人会坚决要求从重判处，绝不谅解吗？

也许，一切皆有可能吧。对于这一点，我就不耍流氓了。

两高《关于办理盗窃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7条规定，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行为人认罪、悔罪，退赃、退赔，且具有下列情形之一，情节轻微的，可以不起诉或者免予刑事处罚；必要时，由有关部门予以行政处罚：具有法定从宽处罚情节的；没有参与分赃或者获赃较少且不是主犯的；被害人谅解的；其他情节轻微、危害不大的。

虽然，这条规定是针对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情形，而非针对入室盗窃。但认定入室盗窃犯罪，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否则拿群众一针一线，拿个铅笔橡皮也都成了犯罪了。

《刑法》不是也说了嘛，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

通报说，办案单位把腊肉拿到了成都市郫都区价格认证中心鉴定，经鉴定，腊肉价值29元。通报没说的是，这鉴定费是多少钱？前段时间，王万琼律师爆料的“天价鉴定费”事情，好像就是发生在成都吧？鉴定一个指纹、两枚印章、一个签名，鉴定费17万元，那么这块29元的腊肉，鉴定费也不便宜吧？哦，免费的。那也要考虑成本吧？

办案检察官对记者说，即便杨某盗窃仅仅是价值29元的腊肉，只要是符合入室盗窃的规定，他也应当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同意杨某应当接受法律制裁的观点。其实制裁还有多种方式。

《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盗窃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

我看给杨某用上这条就挺好。这也是贯彻刑事司法的惩罚与教育改造相结合的原则。如果杨某以后需要找对象，或者需要找工作，也不至于以带着一份犯罪记录了。

至于改造的效果，一定也不会差。至少杨某以后每次看到腊肉，吃之前都会多一些思考。他应该具备这个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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