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高院吴昌龙案辩护词

福建省高院吴昌龙案合议庭：

    湖南岳林律师事务所杨金柱律师和山东成思律师事务所李金星律师接受吴华英委托并经吴昌龙同意，担任吴昌龙涉嫌爆炸一案的辩护人。辩护权来之不易，正义实现尤其艰难。因此，接受委托后，我们倍感珍惜，对该案做了全面、认真的研究，在此基础上，我们提出本辩护词，希望合议庭能够参考。

    作为辩护人，我们首先赞赏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接受本辩护人的法律意见，就超期羁押吴昌龙作出变更强制措施的裁定，使得吴昌龙在羁押12年之后，吴昌龙以及他的家人对法律已经面临绝望之时，吴昌龙能够赶在春节前的最后一天回家。其景凄凄，所见之人，无不掩面落泪；其案离奇，所闻之人，无不唏嘘不已。

    必须强调的是，作为本案可能的最后辩护人，我们为福建同行们12年来在本案中的辩护所表现出的顽强精神而感动。

    尽管如此，在该案所有辩护意见的基础上，我们仍然会提出我们的独立辩护意见。尤其当我们从吴昌龙处得知，在本案侦查阶段，有关侦查人员试图造成吴昌龙脱逃而予以当场击毙的假象而被吴昌龙发觉，在侦查人员用力推出吴昌龙逃跑，而吴昌龙唯恐自己被击毙而牢牢抓住警车使侦查人员的罪恶没有得逞时，我们感到本案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冤假错案”来表述了。

    吴昌龙被指控爆炸一案，是一起极为罕见的因为屈打成招而造成的千古冤案。该案，侦查程序严重违法，刑讯逼供极其惨烈，福州市公安局、福清市公安局在本案中权力滥用令人震惊，已经构成严重犯罪行为，该案证据完全不能证明本案指控的事实。更为重要的是，在本案通过庭审，已经完全查明吴昌龙一案是一起人为制造的冤假错案时，该案不能及时得到纠正，被告人被羁押竟然长达12年之久，这完全说明，我们的司法体制出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作为一名刑事辩护律师，我为之无比痛心！

    本案经过多次庭审，5名被告人无不陈述受到极其惨烈的刑讯逼供。这些关于刑讯逼供的材料，即使本辩护人作为多年从事刑事辩护的专业律师，看后也不禁毛骨悚然。这些刑讯逼供情况，原一审律师都亲眼所见陈科云、吴昌龙受伤情况。尤其是当事人自述的刑讯情况，非经此惨痛，平常人并不能编造出来。在这样刑讯逼供的情况下，原一审法院对辩护律师不予采纳被告人刑讯逼供之供述的辩护意见置之不理，反而予以认定。在此，本辩护人认为，任何语言的再辩护都是无力。陈科云、吴昌龙遭受刑讯逼供控告的控诉，字字泣泪，句句流血，我们认为，任何一位耐心读完这些材料的人，都会得出所有被告人供述都应当予以依法排除的结论。鉴于本案原辩护人已经对此案程序违法、刑讯逼供问题做了充分论述，在此，我们不再一一赘述。但我们仍然恳请合议庭法官在本案裁定书签名之前，再看一遍这当年在看守所内两位几乎绝望的被告人的血泪控诉！

    苍天落泪！大地无语！

    本案的实体问题，吴昌龙不具备作案的可能性

    一、本案是一起不可能完成的案件，现有证据完全排除吴昌龙作案的可能性。

    辩护人认为，本案完全可以排除吴昌龙所为。辩护人认为提出如此观点是针对该案有一观点认为“吴昌龙案的实体没有问题，只是当年办案程序不严谨”（有关领导用语）。一切用证据说话。辩护人认为如下几点足以排除吴昌龙作案的可能性：

    1、吴昌龙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侦查阶段，在吴昌龙的24次笔录中，有七次笔录是关于吴昌龙“作案时间的供述”。其分别是2001年10月4日3次，10月16日2次，10月4日和11月4日各1次共7次关于犯罪时间点的供述。在这7次供述中，吴昌龙都说到如下情节：2001年6月23日，吴昌龙正在家洗澡，陈科云来到吴昌龙家敲门，把吴昌龙叫到陈科云家商量纪委爆炸案，吴昌龙在陈科云家一直坐到晚上8点多，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去福清市纪委实施了爆炸（去福清市纪委爆炸是否一人还是和陈科云前后多有反复）。

    即：按照吴昌龙的上述说法，他在2001年6月23日晚上6点多的时间到8点后一直在陈科云家。

    但是，根据吴华英和周云妹、薛玉英的证词，都证明，当晚，吴昌龙5、6点钟给在福清市融城阳光大酒店地下商城开服装店的姐姐吴华英送晚饭，之后，一直没有离开，且晚上一同关门离开服装店乘公交车回家。（见2001年10月5日福清市公安局对吴华英询问笔录、2005年福建省高院对吴华英笔录）。对此，吴华英服装店旁边的店主周云妹、薛玉英分别予以证实吴昌龙当晚给吴华英送饭，晚上一起关门乘车回家（见2012年9月18日辩护律师对周云妹、薛玉英的调查笔录）。

    更重要的是，在陈科云的14次笔录（包括2001年10月31日自我交代材料1次）中，竟然没有一次承认是陈科云于2001年6月23日去叫吴昌龙到陈科云家里继而商量到晚上8点多，后实施爆炸的情节！

    即：陈科云对吴昌龙所供述的上述情节在供述中完全没有涉及！，吴昌龙关于6-8点接头、在陈科云家、运送炸药、放置炸药的说法根本无法印证！

    那么，吴昌龙所谓陈科云叫吴昌龙在陈家商量爆炸不仅仅是孤证！而且因为吴华英、周云妹、薛玉英作证，吴昌龙当晚一直与她们三人在一起，足以证明2001年6月23日当晚，吴昌龙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本案第一次开庭即2002年11月28日福州中院第一次开庭时，在上述两位证人周云妹、薛玉英已经到达福州中院审判庭等候出庭作证时，竟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成功阻止两人出庭作证！令人万分惋惜，案情本有机会查清！辩护人怎不痛惜！

    2、根据吴昌龙供述，所谓炸弹不可能制造成功。

    辩护人仔细研究了侦查环节吴昌龙24次笔录以及视频的文字稿。对照吴昌龙提供的爆炸设计图，辩护人认为，吴昌龙根本不可能成功制造该爆炸装置，所谓爆炸装置指控吴昌龙实施不具有任何可行性。首先，按照吴昌龙所谓的设计，该案的爆炸物装置是由如下的构成：在一个密闭的椭圆形的铁桶内，筒的最下面是炸药，炸药中间插上电雷管，电雷管连上电池。电源的负极由铜线弯成铜钩由椭圆桶铜钩由底部朝上，在椭圆桶顶的下策焊接铁环，让铜钩穿过铁环。这就是吴昌龙设计的所谓的“拉动触发式装置”。对此，公安部的专家确实鉴定成爆炸装置。没错，这确实是一个爆炸装置。但是，但这却是一个无法操作的爆炸装置。理由如下：如何确保铜钩与铁环不接触？对此，吴昌龙在供述时是这样回答的：“我把铁环与电雷管的一根导线相接，然后再试试看在盖下铁盒盖时铜钩能否顺利从铁环的缺口进入铁环中间，一试，就发现可以，很顺利！”又如：吴昌龙供述：“盖合时先将缺口对准铁钩调整后，不让铁环碰到铁钩”（均见吴昌龙2001年10月16日询问笔录）。吴昌龙在视频文字稿中也是上述类似表述。辩护人认为，吴昌龙欲实现上述成功组装炸药，实属比登天还难！原因如下：

    吴昌龙没有在这个铁盒里安置内窥镜，这个铁盒也不是透明装置！在扣下铁盖时，铜钩是否极为准确的放置在铁盖下面的铁环中间，是包括吴昌龙自己或者任何人永远也无法验证的未知事实。吴昌龙上述的论证是如何来的呢？须知，该试验装置，把铁盖盖下只会出现两种结果：爆炸或者不爆炸。那么，吴昌龙是如何有胆量试验这一爆炸装置呢？何况按照吴昌龙的说法，还要把该装置放在摩托车座下从吴昌龙家运输到福清纪委大楼呢？上述装置不可能制造成功！答案只有一个：吴昌龙的供述确实是在残酷的刑讯逼供下滥造出来的，是在耐心的刑警的调理下为了活命不被活活打死按照示意背出来的！

    我希望合议庭认真考虑这一观点。

    3、在晚上8点以前放置炸弹完全不符合爆炸犯罪心理学。

    爆炸犯罪，是严重危害社会的犯罪，实施者必然精心选择时间。而时间的选择又必然是最大可能不被别人看到为最佳。而本案，按照检方指控，在晚上8点左右实施放置爆炸物明显不符合爆炸犯罪心理。我们分析，吴昌龙供述的作案情节诸多不合理之处：2001年6月23日，陈科云骑双轮摩托车到吴昌龙家；而后带吴昌龙到陈家；而后在晚上8点以后骑摩托车（吴昌龙一人、或者陈科云一起说法前后多次反复）从桔围小区经过至少三个路口到福清市政府；穿过有门卫的市政府大门；市政府内有多处路灯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停摩托车在纪委附近；进入有灯光大厅的纪委放置炸弹；然后出来发动摩托车；然后穿过市政府大门；然后回到陈科云家（也曾经反复说吴昌龙直接到吴华英服装店）。。。。如此等等，每一个环节都可能遇到人！但是，本案的神奇之处在于，上述诸多环节，从下午6点开始到实施完毕放置爆炸装置回到原来地方，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就连在福清市政府内打扫卫生的人员也没有看到摩托车出入、听到摩托车的任何动静！这简直就是奇迹！但我们要强烈的质问；这种奇迹的出现有可能吗？他符合爆炸犯罪的心理吗？

    反观，什么时候实施爆炸最为理想？请注意，6.23是福清历史上损失最为惨重最为猛烈的台风登陆日，台风名曰飞燕。须知，飞燕台风中心2001年6月23日当晚登陆福清是22点10分。而在9点之前福清市政府已经狂风大作，急风暴雨。根据《福清时报》报道（清洁工陈认香证实晚上10点多看电视，后来停电了），当晚台风稍弱后福清全城停电！全城停电的状态下，不是实施爆炸的绝好时机吗。

    上述分析看出，证人陈友望当晚两次进入福清市纪委大楼都没有发现爆炸物，就不难理解了。

    辩护人提出上述合理质疑非没有意义。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侦查机关既要注意收集有罪证据，也要注意收集无罪证据。但是，就本案来讲，警方搜集一份无罪证据了吗？晚上6点到8点，吴昌龙所经之处，是否有相应视频？市政府内是否有相应视频？两个大活人出出进进是否有传达人员见到？那个摩托车座位下面是否能够容纳下炸弹装置？摩托车出出进进是否有人听到声音？吴昌龙在吴华英服装店到底是几时到达，几时离开？

    警方没有搜集到任何证据证实吴昌龙去实施了爆炸。本案除了吴昌龙自己供述（自己一人或者伙同陈科云）到市纪委实施爆炸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甚至，陈科云自始至终也不承认吴昌龙从陈家出发实施爆炸——即使陈科云遭受了极为残酷的刑讯逼供！

    二、本案的其余证据不成体系，本案是一起豆腐渣案

    辩护人反复研究陈客运和吴昌龙的所有口供，本案陈科云和吴昌龙之间的口供完全不能印证！本案的所有物证，都不能达到相互印证的证明目的。纵观6.24爆炸案全部证据，我们认为，没有一件物证能够直接或间接的指向本案的被告人，也没有任何的证据链能够直接或间接的指向本案的被告人。我们在原辩护人辩护的基础上，重点补充如下辩护意见：

    1、关于炸药。福州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结论爆炸现场炸药为硝铵炸药，但是，一审判决炸药来源桂山石场的炸药种类是岩石铵锑炸药。在爆炸现场没有检验到岩石铵锑的情况下，说明本案炸药的来源并非一审认定的来源。在爆炸现场炸药与石场炸药成分存在重大差异的情况下，且无法得以合理的解释下，这从根本上动摇了全案的证据认定。

    2、本案没有雷管的来源。本案贩卖电雷管的王小刚已经早已宣告无罪释放。作为一起爆炸案，本案在没有对电雷管进行认定的情况下，全案依然能够得到认定，令人费解。

    3、关于引爆电池。吴昌龙交代，有8个南孚电池组装在爆炸装置中。但本案现场只发现一个电池帽和碳棒。

    4、关于爆炸开关。吴昌龙在23次供述中，只有一次说爆炸装置有收音机开关改装的开关。但爆炸现场没有任何开关遗留物。这充分说明，本案爆炸物并非采用开关做保险的爆炸物，而是采取人为绝缘的方式做爆炸物。因该爆炸物事实上没有开关，吴昌龙在历次供述中也没有提及人为绝缘，该爆炸物绝非按照吴昌龙所谓“设计图”制造。

    5、本案从吴昌龙家提取的邮政提包没有任何价值。所有证据中，没有任何一件证据证明吴昌龙家曾经有两个邮政提包。试验证明现场发现的邮政提包和吴昌龙家的唯一一个提包是同种纤维，由于没有证据应有的关联性，没有任何证明价值！

    6、关于侦查试验。毫无疑问，本案在爆炸药用量上存在巨大争议。公安部《分析意见》在专家论证意见中特别指出：结合爆炸试验确认药量为150克。而福清市公安局2004年478号补充侦查报告中也明确指出：对炸药量的认定，经过侦察试验认定的炸药量是150克硝胺炸药。但全案没有任何侦查试验的证据。我们认为，不同专家对本案炸药用量认定差距（600克与150克）如此之大，是本案必须通过侦查试验解决的重大问题。没有侦查试验报告，我们认为，本案关于炸药用量，只凭一名被告人口供确认，完全达不到刑事案件应有的证明标准！

    7、关于爆炸邮政袋里的“铁线”问题。吴昌龙交代中多次提及”铁线“。根据吴昌龙“供述”该铁线是用来撑起包装袋，东西不会压下去的，比工地绑钢筋的钢丝还粗（吴昌龙视频文字稿17页）；吴昌龙第18次供述（2001年10月16日）提及：陈科云还拿了10条左右的细铁丝。。。。用铁丝把袋子撑住）。但是，本案的爆炸现场并没有发现上述所谓的细铁丝。这充分说明，刑讯逼供之下，吴昌龙只能依靠胡编乱造保护自己。

    8、所谓作案工具铁锯、锉、电焊和现场爆炸物没有任何关联性。按照一审法院以及控方的逻辑，所有拥有上述工具的家庭都是爆炸嫌疑人。毫无疑问，上述工具是中国好多家庭必备物品。认定上述物品为制造爆炸物的工具，辩护人认为必须进行相应的鉴定。譬如，被告人所说用电焊、锡焊接铁环，应当鉴定铁环是否有电焊痕迹，是否有锡的成分。其他作案工具也应当同样鉴定。但遗憾的是，鉴定的缺失，无法证明上述工具与本案具有关联性，这些工具不是作案工具！

    9、关于试爆认定。辩护人认为，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该认定除被告人自己的供述外，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对于试爆的认定，是本案的一大明显败笔。

    10、关于一审判决抛开起诉闹革命问题。起诉指控陈科云和吴昌龙共同制造炸药，陈科云和吴昌龙一起到福清纪委放置炸药。但是，一审判决在这两个关键情节上，竟然抛开起诉书认定炸药是吴昌龙自己制造，吴昌龙自己放置于福清纪委。爆炸物品的制造和运输、投放、显然是爆炸案件的最重要的环节，推翻这些指控就几乎等于推翻控方建立的整个犯罪体系。但一审就这样推翻了控方的认定，并且对此不进行任何解释，并且对于不采认指控而另行认定也不做出任何说明。辩护人认为，现一审判决如此改变原判一审决认定两人放置炸药的认定，是陈科云家当天晚上20点05分15秒的手机电话救了自己，该电话证明陈科云一直在家，没有时间参与福清纪委送炸药。于是，一审葫芦僧判葫芦案，改为认定吴昌龙自己一人运送炸药到福清纪委。辩护人认为，吴昌龙自己从陈科云家出发送炸药问题，陈科云自始至终不予承认，该重要情节只有吴昌龙自己供述，没有任何客观证据可以证实。孤证不能定案。制造炸药和运送炸药是爆炸案必须查清的环节，否则，证据将不会完整，爆炸案将无法构建一个完整的证据体系。根据刑事案件证据标准，制造炸药和运输炸药的环节根本无其他证据证实，那么，全案还有存在的基础吗？

    综上，本辩护人认为，吴昌龙等人被指控的6.24爆炸案是一起由于侦查方向极端错误加之血腥刑讯逼供制造的冤假错案。该案，被告人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不仅身体受到严重摧残，而且因为长达12年超期羁押，丧失了最为宝贵的人生年华，给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们带来了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痛！

    本案，需要诸多反思。在我们这样一个号称法治的国家，出现如此的冤案，说明，我们司法体制到了必须检讨的地步。作为一名律师，我们为之痛惜！

    该案的造成绝非偶然。回顾该案12年，我们有太多的机会本可以纠正该案。但是，这12年的路，如此漫长，却成为每一位法律人心中永远的痛！

    我们当然知道，正因为有良知法官的力争，终没有酿成大错！但我们丝毫不能因此有任何的庆幸和感谢之意！毕竟是司法！毕竟是生命！司法！本应执法如山之司法，本应刚正不阿之司法，本应明镜高悬之司法！司法！承载公众之期望，你怎能如此不堪！司法，承载正义重托，你怎能让人民如此失望！

    吴昌龙案必将载入史册。该案，有人试图忘记，但历史永远不会忘记；该案，正义虽然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们，期待合议庭宣告无罪的法槌敲响。因为，该案，该案，除了那无辜的被害人是真的外，除了那6.24台风是真的外，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本辩护词，呈请合议庭参考。

                                         辩护人：杨金柱 李金星

                                           2013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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